云吹作雪,世味煮成茶。
临江仙/白落梅
淡淡秋风微雨过,流光瘦减繁华。
人生似水无涯。浮云吹作雪,世味煮成茶。
还忆经年唐宋事,心头一点朱砂。
相逢千里负烟霞。空山人去远,回首落梅花。
有空按:
淡淡秋风微雨过,流光瘦减繁华。
大概是说,在秋天之时,在微风细雨之后,作者感叹韶光如流而易逝,繁华如人而消瘦。
说愁的词,把愁说好的词,前人李后主有范例,可以对照看,如:
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
进一步说,以风雨说愁的,例如:
林花谢了春红,太匆匆。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。
作者以此句开端,看似平淡,却将说愁鼻祖李后主的词中之意化在里面,个人觉得,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借鉴的地方。
作者表面说,时光如流水,繁华的春夏景物被萧条所取代。
实则,暗叹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,无人懂得欣赏,如花一样,固然美好,却也被匆匆岁月所逼迫,越来越有限。
词意之美,在于婉约含蓄中,充满各种解读的可能,就好像一个恋爱中的女子,她不会直接告诉男友,她想他了,这样太没趣了,也有失矜持。
所以她会以各种途径,顾左右而言它,直到男友心领神会,出现在眼前。
有了前两句铺垫,第三句“人生似水无涯”,就变得很自然了,也能引起读者的共鸣。
反过来说,如果没有前两句,直接以人生似水无涯。开端,那么这句就成了口水。
所以这第三个句子,就好像绝句里的转句,承上启下,为转出另一番境界,做足准备。说到这里,可以提出一个佛教禅宗的词,做对比理解。
佛教,有个词语,叫:转语,就是禅宗谓拨转心机,使之恍然大悟的机锋话语。
什么意思呢?明明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,却因为后面的话接的好,顿时被解释得精彩绝伦,甚至注释出全新的境界。
例如,唐朝丹霞禅师,冬天很冷,就把大殿里的佛像劈碎用来烧火取暖,此事被寺院的僧值师看到,感到莫名的惊诧,问道:
“你怎么可以把佛像拿来烧火呢?”
“我在烧舍利。”丹霞禅师说。
“佛像是木头做的,那能烧出舍利呢。”僧值气愤地说。
“既然烧不出舍利,那怎么可以说是在烧佛像呢?其实,我是在烧木头啊!”
回到主题,这句:浮云吹作雪,世味煮成茶。就有类似转语的味道。人生似水无涯,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语言,却因为有这后面的注解,变得意味深长。
浮云,接上句水涯之意,吹作雪,又翻出新意。
想象一下,一个女子,百无聊赖,仰着头,看着天上的浮云,因为过于无聊,继而感叹起匆匆如流的人生。
又在某个刹那,突然间嘟起嘴,向着远在天边又近似眼前的那片白云吹了口气。
这个意境啊,吹浮云如吹雪,既有视觉上的写实成分,又是心理上的幻想因素。似是而非中蕴含三分无聊,七分天真可爱。
再看世味煮成茶。什么是世味呢?我们经常听到,世态炎凉,人心不古;又或者你若安好,便是晴天。
这个就是世味,确定的世间情味。
然而,在作品中,作者没有下类似这样的判断语,而是呈现一个意境,留出空间,以便读者根据自己的情况对号入座。
世态炎凉也好,风和日丽也罢。我都把它一视同仁,煮进一杯茶里,其中虽有苦涩,但最后都成了回甘。
煮茶一词,既有茶事的优雅含蓄,也有茶味的因苦得甘。
过片,还忆经年唐宋事,心头一点朱砂。
客观的说,属于一大败笔。当然,作者这样安排,也有可能另有所指,只是不为人知而已。
但是,从一般情况而论,经年与唐宋是不匹配的。
所谓经年,一指超过一年的时间,或指经过数年的时间,但不超过十年。
而唐宋之事,离现在少说也有七八百年历史。
其次,上片的华丽铺排,都说的是当下自身的生活,下片突然一句唐宋事。这样造句,过于草率。将上片好不容易凝炼起来的意境,给摔落了下去。
再看下句:心头一点朱砂。
这句,个人觉得,很有意思;稍微洗脱了上句唐宋事的口水嫌疑。
这句如果改两个字,对比看,似乎就能体会一些作者隐藏的意思。
例如,胸口一点朱砂。眉头一点朱砂。
古代尤其唐宋时期,素有点朱砂的习惯,但具体点在什么位置,却又有特定的讲究。
眉头点朱砂,是古代的开笔礼。孩子上学的时候,有这个仪式,叫朱砂开智。
就是用朱砂为刚刚入学的孩子在他的额头的正中央点上红痣,又把这一仪式称之为“开天眼”。这是寓意着希望孩子从此眼明心明,好读书,读好书。
还有一个跟朱砂有关的故事,就是所谓的守宫砂。
传说用朱砂喂养的“守宫”(即壁虎)经过捣治后点在妇女的肢体上,可始终不掉,但一有房事则自行脱落。
脑补了关于朱砂的故事后,我们再看心头一点朱砂,就觉得有意思了,什么意思呢?
身上的朱砂早已剥落,然心头的朱砂,依然如故。
所以,回过头来看唐宋事,也许,指的是点朱砂这个唐宋习惯吧。
相逢千里负烟霞。安排在这里有些费解。
一点朱砂,千里烟霞。
有可能是为了对仗工整,延伸出来的句子。
但无论怎样,都无损下面这个煞尾。试看
空山人去远,回首落梅花。
大意是说,山色已空(因为是秋天),那个人也因为各种原因渐逐渐远去(包涵时间、空间以及心理上的距离感)。
(作者)蓦然回首,却意外发现这空山不是真的空,看,有一株梅花落落,如有情人之间的点点低落的眼泪。
如此一想,作者顿时获得了心灵上的极大安慰甚至逾越。便觉得有再多的愁苦,人间都是值得的。
回首落梅花句,上升了作品的审美和思想境界,作者心中的愁闷也从中得到的释放。
就好像李白诗中桃花一样,桃花流水杳然去,别有天地在人间。
或者是“唯有敬亭山,相看两不厌”中大敬亭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