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人说萧沅是盖世的医者,怀华佗之精微、竹兰之襟怀,掌下定生死乾坤、指尖改阎罗命簿。常着青衣,木簪雕成一枝栩栩如生的紫菀模样,拢起如瀑青丝。
她所居那灵枢谷少不了求医问药之人,也有好奇者曾指木簪问她。
萧沅弯起眼眸,发丝随风飞舞,眉眼间是满树花开的温良。
“紫菀。”
她说,紫菀。仿若心上人。
萧沅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姑娘,她还是个孩子模样,从花木深处走来,素衣黑发,鹿眸怯怯,乌梅枝子勾了她的衣肘,商陆果子将她的眉心点上朱砂。
她以为是花木凝成的精怪,却没承想是遗落凡尘的仙子。
她将小姑娘留在身边,并思索着如何给她取个名儿。
身边多了个小姑娘,又想到自己清修多年,他人以为是不食人间烟火,实则无趣得紧,这样一个聚集山水灵气的灵枢谷只顾着草药也有点亏,于是种了紫菀花,到花季就是漫山遍野生机勃勃的绚烂,又能入药,一举两得,岂不美哉。
一日萧沅躺在树下小憩,隐约看见那小姑娘在花丛中左顾右盼,小心翼翼地挑选着。她装作不见地眯起眼,花丛中簌簌的声响却一下下敲打着心门。
然后小姑娘笑意盈盈地跑到萧沅身边,将花捆起来放到她怀里,脸上的笑容张扬明亮,直直照得萧沅心里都发暖。
于是她说,不然你就叫作紫菀吧,阿菀,多好听。
冬去春来、朝升日落,十年光阴在阿菀纤柔的眼眉间如流光般倏然,少年人像抽条的嫩芽,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。
萧沅从未有过爱人,不明白该如何与二八年华的少女相处,正当愁着这分寸拿捏不住,竟已忘了她血脉中的*积弊太久,不愿蛰伏。
阿菀坚持要出谷去替她寻药,毕竟她一身武功也不是白白传授,萧沅想着叫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,至少不会一心惦记着自己这个将死之人。
这个春光正好的日子,灵枢谷的三月就像百花酿成的美酒,啜饮出千万朵花瓣揉碎的芳香。萧沅默然望着姑娘离去的背影,翻翻找找几番拿出了那蒙尘的刻刀。
这一阔别就是五个春秋。萧沅婉拒了求医问药的各路江湖人,恢复独自的生活,靠着咀嚼回忆度日,想着和阿菀在一起的日子,依旧平淡,但一粥一饭,一草一木,都太难忘。
那年的冬日漫长得好似有融化不尽的雪,归来的阿菀踏遍九州大地,依旧配不齐所有药材。她坐在廊下雕一支木簪,姑娘便像幼时一样举着蒲扇蹲在药炉前,眼泪玉珠似的砸进药壶里。
萧沅轻轻叹了一声,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。她穿了件软和的长衫,虽说眉眼生得清冷,抬手间袖袍柔软游荡,又生生多出点温柔。
“你拿泪水入药,叫我如何去还?”
她抬头,说阿沅,这世上善良的人得以神佛庇护、长命百岁,你不会死的。眼睛摇摇晃晃出一泡湖水,倾泻雪夜的光。
形态能够以假乱真的紫菀花被雕出那日,是阔别五载的阿菀回到灵枢谷的第五日。
她的阿菀死在了这一天,死在了久别重逢后她的眼前。
姑娘乌发明眸,一如当年初见,素衣的心口洇开了一大片的殷红。
“阿沅,我以心头血入药,你拿长命百岁还我,好不好?”
原来那寻遍九州的最后一味药引,是她的寸寸心头血。
可她还来不及说。
阿菀,我为你雕了一支木簪,你见了一定欢喜。
你戴上,试一试,好不好?
-End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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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楚贤